初春时，我们“溜达”了12座小城，今天说说扬州。春天太匆匆，但好在有扬州，让浮生偷来的闲与慢顺理成章。而扬州的慢，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中始终有人用温和的态度对待时间和自然。

浮生有记

在皮市街开了第一家文创书店“浮生记”的树掌柜，仍记得这条已遍布网红店的老街巷最初的古朴。八年来，书店与他童年熟悉的老城区共同“生长“，相当自主地绽放出丰富业态。他说，古老街道应该是生活的样子，最怕街巷中有趣的小店消失，最后变得千篇一律。扬州人，好像生来就有自豪的底气。出门转过好些城市的树掌柜，归来仍说“这辈子都要在扬州”。他说，生活在这里的人，知足。春天梅花开的时候，倾城出动看梅花，再晚些是樱花；秋天杏叶黄的时候，朋友圈里都是黄金甲。而他则把这些生活中的风物，融入了浮生记书店中。

树掌柜对扬州的好如数家珍。他说扬州最好看的玉兰花在何园，最好看的樱花在鉴真大道，而去过几千次的瘦西湖的四季风景就印在脑子里……

▲鉴真大道的樱花与瘦西湖的水波这些年，他把这些“扬州好”做成了书店周边：扬州古城小店地图、书店周边的半日散步地图、城中33棵古银杏地图，甚至还模拟仙人“骑鹤下扬州”视角，做的一系列扬州屋顶主题明信片。

▲“浮生记”书店的树掌柜

做一家本地人喜欢、外地人也喜欢的店并不容易，而“浮生记”恰好寄托了游客对扬州的想象以及本地年轻人的闲暇心绪。对于“逃离了真实生活来到扬州”的游客来说，“浮生记”是“安心一隅”。春天过去之后，店里的本地老客人们又将常来常往。

浮生记书店📍江苏省扬州广陵区皮市街85号

“编辑”时间的空间

媒体人大慕开设在仁丰里的“扬州老照片馆”，是个以小见大、贯穿今昔的空间。从各处回收征集来的老照片被仔细梳理成不同主题，举办展览或结集成书。有老人在观摩城市地理相关展览后描绘出记忆中的旧城建筑，也有人在老照片展览中认出了长辈们佚散在外的旧影。在拍摄变得越来越轻易的今天，过去的生活却变得模糊起来。好在几十年扬州的城市变迁，扬州人过往的生活形态仍然在这间小屋中被悉心保存与梳理。

在仁丰里，这样门类专精的工作室或展示空间还有很多。木作手工、古籍装帧、雕版印刷、传统木偶……它们守护着“老旧”的细节，记录着城市的变迁，都是生活的记忆。

扬州老照片馆📍江苏省扬州广陵区仁丰里72号

数着褶子吃包子

在扬州，吃早茶的地方可能是过去文人办诗社、花社的“八大名园之一”。扬州运河旁御码头的冶春茶社，既是游春景点，也是个可以数着褶子吃包子的地方。

“冶春想趁好风日”，扬州人幸福，早把吃喝玩乐写进诗句，把日常变成“非遗”。

秋香姐是冶春面点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她不仅对好包子要有32道褶子的制作工艺颇有心得，也了解扬州人的吃喝品味。

▲“冶春”面点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秋香姐

在扬州只有把连锁店开到境外去摘星的，还没有其他地域的点心店敢来的。扬州人到茶楼吃点心，包子馅食材随四季变换，但是约早茶却是生活中熟悉的日常，乃至如今在“冶春”门口的广场上，自然形成了手艺人市集与百姓戏台，风雨无阻。

冶春茶社📍江苏省扬州邗江区丰乐下街10号

荼縻花似通草花

除了茶楼里可以吃的“非遗”，还有博物馆一隅可以由公众参与体验的“非遗”。

会做通草花的蕴玉，大概是位神奇“非遗”少女，1997年生人，师从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戴春富。

▲工作于扬州博物馆的王蕴玉，学艺近十年，如今是扬州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通草是茎部可入药的植物，取茎部截成段，理直、晒干后，便可以此为原材料，加以揉捻、染色，做成各类物什。

蕴玉几乎每天都端坐在博物馆一隅结草做花，生活中则是一名汉服爱好者。

原本只是作为壁挂或摆件的通草花工艺品，到了她的手中就自然成了能别上衣襟、插上发丝、点缀耳廓的饰品，也让这以假乱真的“荼縻花似通草花”之技，被纳入生活。

扬州双博馆·文博体验中心

📍扬州邗江区文昌西路468号一层

时晴景丽

从皮市街转上徐凝门大街，稍走一段就能看到“丁家湾”的牌楼，右转进小巷，不多远就到了咖啡馆兼茶室“时晴山房”。推开门，内里空间在身为景区设计师的店主邬晴的手中，被改造得如同微缩版四合院。这间老房子的中庭如今是一爿由玻璃幕墙围合的小院，一棵羽毛枫牢牢占据主位，“林下”有碎石与花木，一高一矮，一挺括一低伏，高树的枝桠映衬着室内的灯具，远远看去，就像明月出深山。

在茶室里逛一圈，内能看食器陈设，外可得不同角度的“山林”景观。

坐下喝一杯时，面孔当然也时时朝向小院。邬晴说，扬州高铁站投入运营后，常有上海等邻近区域的游客来这午后小坐。

时晴山房📍江苏省扬州广陵区徐凝门大街丁家湾59号楼

胸中有丘壑

我们问对造园颇有经验的邬晴：“如果时间只够逛一个园子，去哪？”答案不是“何园”或“个园”，而是“小盘古”。

“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林胜。”扬州的造园历史可远溯南北朝，到清乾隆时期，帝王南巡、盐商交游将造园风气推至鼎盛。虽然这座园林城市在其后的历史动荡中见证了不少楼台荒废，但现存的诸多名园仍旧展现着扬州园林那不同于苏州园林的“雅健”之风。不消说“瘦西湖”，“何园”、“个园”、树掌柜最喜欢的“匏庐”都是其中代表，而“小盘古”则是以小见大的典范。

“小盘古”正在丁家湾内，沿着巷道再蜿蜒一番，就见到了胸中有丘壑的园子。游园的趣味在游走而心领神会的过程里，触动与惊喜难以用语言表达。我们够好运，几乎将园子当作私有，不被打扰地流连许久。从大厅进月门，看到额名“小盘古”，再往里是花厅，花厅后锦鲤游池、山石隔岸、桥洞相接，节奏多变，洞穴、步石、崖道、谷口连缀成的虚与实、高与低、幽深与开朗包裹着我们，让人走在活泼泼的“山水”里，用嗅觉、听觉、触觉、视觉、想象力成全一段诗意。

如果想感受人与自然共处的智慧，还有什么比融入这“被调教过的山水”更令人愉悦呢？

园内的叠石在扬州属上乘，假山内有洞穴，洞穴里有桌椅。同行伙伴说：“如果‘石为云根’，那这里真是风云乱动、步步惊心。”

直到今天，“在扬州，几乎人人都做着园林梦。”古城保护办公室的杨书记这样告诉我们，我们也有幸在皮市街上偶遇过一间私人园林宅院。现在的私人园林，或许已不见得是山石、亭台、流水、画舫俱全的居住空间，而更像是寄托雅逸的精神寓所。心中有风雅和从容，就投之于“园林”。

小盘谷

📍江苏省扬州广陵区丁家湾大树巷42号

寻江猪子

清晨八点不到，江面还笼在薄雾里，我们等在岸边，待长航公安局镇江分局镇江派出所的两艘船准备妥当，就能随扬州市江豚保护协会的志愿者们“巡护”长江扬州段三江营至镇江五峰山一带水域，寻找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和濒危野生动物——长江江豚的身影。

江豚额头隆起且饱满，吻部短而阔呈微笑状，外形憨萌吉祥，不似海豚有长长的喙，俗称“江猪子”，也有“长江微笑天使”之称。它们是我国特有的水生哺乳动物，仅仅生活在长江中下游干流及通江湖泊。在白鱀豚功能性灭绝后，江豚就成了长江里唯一生存的鲸类。2017年的科考结果显示，江豚仅存约1012头。据扬州船村生态文化发展中心会长陈瑞金老师介绍，长江扬州段常年生活着近30头江豚，是长江下游接近入海口的最大江豚种群，其对于整个长江江豚的物种保护具有战略性意义。

我们和扬州摄影爱好者们一起穿好救生衣，在江上搜寻细浪中的灵动。据说，在巡护途中偶遇江豚的概率十有七八，江豚有时好似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则跃出水面。太阳从密云的空隙中探头，为一小片江面镀上光芒，雾渐渐散了。正要返航时，另一艘船有了好消息——拍到了！一上岸，我们就向颇有收获的扬州摄影爱好者徐长俊老师讨图片看。徐老师与太太笃爱摄影，尤其擅长捕捉花鸟的神态。“拍了那么多鸟，第一次拍豚啊。”徐老师大笑。

▲此次巡护中，扬州摄影爱好者徐长俊老师所捕捉的画面

陈瑞金老师当下邀请摄影爱好者们加入扬州江豚保护协会的志愿者社群，为江豚保护助力。2020年4月，扬州加入世界自然基金会（瑞士）北京代表处（以下简称WWF）“净塑城市”倡议。处理塑料废弃物、生活垃圾分类、治理塑料污染其实也与保护江豚息息相关。扬州的命名源于“水”——“州界多水，水扬波。”陈瑞金老师说，扬州河网密布，长江扬州段的位置也特殊，会因潮水而汇集更多塑料瓶等垃圾，“保护江豚就是保护它的自然生境，因此我们除了与扬州大学相关专业团队合作，组织航运船舶流量观测、进行面对公众的科普宣教，也定期组织志愿者在长江扬州段开展净滩活动。”WWF将江豚视为长江淡水生态系统的重要指示物种，2016年携手深圳市一个地球自然基金会，与扬州江豚保护协会展开合作。陈瑞金老师说：“在整个长江流域，扬州江豚保护协会作为民间组织，开始活动的时间比较早。WWF眼光长远、思维很新，有专家团队，我们每年与其有地球一小时、国际生物多样性日、世界淡水豚日等常态合作。宏观政策制定后，还是需要民间组织来协助执行、宣传，所以协会就要进社区、去学校，以江豚保护为契机，做一些低碳、绿色生活方式的宣导，少用些洗洁精、少些污水排放，也是一种守护方式。”扬州江豚保护协会的现任会长陈宜林已是七旬老人，原是中学教师，退休后致力于扬州船村文化保护和江豚保护。如今因年龄原因已渐少参与类似考察和巡护，但仍远程坐镇指挥。个人或小团体的志业已经汇入长江大保护的合力之中。在未来3~5年，WWF也将积极推动扬州长江江豚保护区建立及其巡护等管护能力建设，推进长江下游公众参与保护和环境教育基地建设，搭建NGO参与保护的国际交流与培训基地。而合政府、社会组织、企业之力的长江江豚保护基地（扬州）已然成形。▲江豚背影，由WWF易清拍摄上岸后，我们随陈瑞金老师来到位于扬州深潜大运河中心的江豚保护基地科普展示馆，从展示图片中看清了江豚的“笑容”。据资料，“在社会各界共同努力下，尤其是在2012年至今的几年间，长江江豚种群快速下降的趋势有所缓解，就地保护有希望，但是，航运、非法渔业、过度捕捞、挖砂、水体污染、水利工程建设、气候变化等重大威胁尚未发生根本性扭转，保护形势依然十分严峻。”我们并不为没能亲睹江豚而遗憾，只希望它们不再是微笑的“隐者”，能在长江中自在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