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时间被分为二十四小时和每小时六十分钟,成为了方便计算的统一的时间度量衡,人们渐渐忘记了,时间曾经是一种社会心理系统。
——沈奇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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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奇岚
作家,艺术策展人。
德国明斯特大学哲学博士,
著书有《我愿生命从容》等。
策划有
『A.R. 彭克:暗喻会否成真?』等展览,
上海当代艺术馆的学术顾问
坐长途飞机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在轻微的晃动之中,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们被放置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命运共济地度过十几个小时。
除了眼前小小屏幕上的电影,和窗外无法看清的夜色之外,完全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此时此刻,如果不构思一部浪漫之极的小说,那就最适合探讨一些终极问题:比如人和时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长途的密闭空间往往放大了人对时间的感受,让人不断地体会时间的变化多端。其中最让人感慨的,无疑是等待的时间。每每在飞机降落前的一个小时之前,人们就陆陆续续地起身,在厕所外排起长队。这种处境下的等待有时几乎接近无限,前一位乘客进门后,那扇门仿佛永久地关上了。
前面这位长着小胡子的高个男生似乎是在那小小空间里看了一场长长的戏剧吧,或者去精彩的外太空遨游了一番,以至于迟迟未归。他会碰到《银河护卫队》里的那只浣熊吗?或者跳跃几十次去到阿斯加德星上去和女武神约会?
站在长途飞机的厕所门外,我文思如泉涌,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完成三部科幻爱情小说的构思,可以穿越奇异博士的方阵,抵达宇宙洪荒之处的行星。
尽管从物理时间而言,等待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但我的感受和思绪在时间和空间之中飞速游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太空之中遨游,它们摆脱了物理定律,无限延长,在星球之间自由穿越。
直到那扇门轰然打开,敞亮地光透了出来,顿时把我拉回到了牛顿物理定律所规定的世界,老老实实地成为寄居在自己的肉身之中的我。
物理时间是个现代迷思。在我们学会用分钟和刻度驯服时间之前,我们使用过许多更接近自然的尺度,比如日晷,使用的是影子和太阳之间的关系,因为每一天太阳和地球的位置都是不同的,所以那时的每个钟点的长短都不一样,但不影响任何人的工作和生活,每一天依然是完整的一天。
这种时间观念背后是多么深刻的哲学观:无论如何快慢,无论这个钟点的长短,最后这一日依然是一日。
中世纪的欧洲小镇则十分依赖教堂的钟声,每次钟声响起,教授们就匆匆赶往教室。那时候的小镇可以徒步穿越,15分钟之内就能抵达上课地点。中国古时的深夜里,有打更人,他们穿街走巷,打着更,报着时间,仿佛一座移动的报时钟。
但报时的时候,打更人有时还担负着一部分的城市生活的提醒功能:“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打更的方式和传递的信息,是整个城市的人都能理解的报时系统,那时候的时间,是整个集体生理和心理上的共识。
直到时间被粗暴地分为24小时和每小时60分钟,成为了方便计算的统一的世界度量衡,人们渐渐忘记了时间曾经是一种社会心理系统。
或许拥有婚姻的人们更容易重新认识时间。比长途飞机更神奇的空间,是家庭。当男生在追求女生的时候,在门口的等待往往又是接近无限漫长,这份等待交织着甜蜜和焦虑,可他从不抱怨这份等待,因为这段时间是整个约会的前奏,是甜蜜之夜的底色,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充满了意义。
但若换作了婚后十年,当他在门口等待即将出门的她,在门口的等待已经成为了无可奈何。他若足够成熟,必然不会在口头抱怨。但他绝不享受这段等待,他只会微笑,对着还在试镜的妻子说:“亲爱的,我们得动身了”。
当年那个手心冒汗的小男生站在门口时,他正穿越着漫漫时空去接近心中所爱。他是一团充满爱意的物质,因为爱的引力而热烈奔跑。时间是他脚踩的银河系,是身边飞驰而过的无数星尘。当他与她终于牵手出门时,他们处在了同一时间的银河系中,两个小宇宙一同迅速膨胀,释放能量。
人的本质无非是一些物质在时间里的停留。密度大的地方我们称之为回忆,而密度小的地方就无法留下任何印象。
当他十年后站在门口,以钟表上的时针和分针来计算时间时,他已然脱离了爱的引力定律,他要将自己作为一个物理对象,运输到某处。为了抵达这个目标,他心中计算出了所需要的物理时间,以及所需要耗用的汽油。
最后,他的妻子匆匆地跑了出来,一手提着包,一手挽着他,走出门去。他们忙碌地计算着时间,却稀释了自己的存在。他们仿佛是时间里的两个宇航员,各自带着氧气面罩,坐着同一艘宇宙飞船一起去执行任务。没有能量交换,只有能量消耗。
不知他们是否思念那曾经在时间里剧烈反应的两个小宇宙。最后宇宙终将归于静寂,这可能是一切关系的终局。见证过一切的无数宇宙星尘,正在机舱外包裹着我们。我们这一团形态不一的物质,正从时间中飞驰而过。
原文载于《LOHAS乐活》2018年10月刊
作者 | 沈奇岚
插画 | po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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