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活专栏 | 陶立夏:小玩意

那些你四处搜罗囤积的物质,琐琐碎碎虽然麻烦,却也凭借一些重量与温度,让你不至于觉得活着太空虚无凭。陶立夏毕业于伦敦艺术大学。作品有散文集《练习一个人》、《岛屿来信》等译作有《夜航西飞》《一切破碎一切成灰》和新近出版的《安尼尔的鬼魂》。

过去几年我一直在找一种暗绿色的墨水,但买到的不是太葱翠就是偏灰暗,后来很多牌子都开始出苔绿,终于得偿夙愿。我又开始找一种暗红色墨水,有点像枯萎的红玫瑰花瓣,丝绒质地的红,比干涸的血迹再艳一点,不能有巧克力那种棕,否则就不够冷不够静。 


百乐有套墨水,其中一款紫红色的叫tsutsuji,踯躅。名字很美,但颜色太明快,一点没有夜班写稿反复推敲的苦痛,大概这“踯躅”是流连好景的享受,不是笔者进退维谷的艰难。后来精通日文的朋友告诉我,tsutsuji是杜鹃花的意思,写成汉字居然是这样别有意味的两个字。


Pent大西制作所和Platinum白金都出过名为“红锦鲤”花纹的钢笔,赛璐珞质地,珍珠白底色上鲜红花纹,像极了锦鲤。握着一条锦鲤写作,不知是否会文思泉涌,配“踯躅”墨水,锦鲤游过杜鹃丛,文字里一定也是花团锦簇的美丽景象。 


亦舒将多年不曾接受的媒体采访统一回复,结集成小小一册《写作这回事》。其中讲书中人物的部分,我看得很有兴致。比如看亦舒写方中信这个名字的由来,看完去看《红楼梦》求证,以及家明这个人物的塑造过程,都是从物质的细节开始:他的客厅什么样,他的书房如何布置,他读什么学科,他的职业,他的打扮。好像身为现代都市人,物质条件过得去,往往没有什么曲折复杂的内心世界可以探索,所以一个人的深度只能从吃穿用度上去挖掘:你看到的这些外在也差不多是全部内在了。当然,亦舒也不会忘记具体介绍家明使用的文具:地球牌金笔。这是一个法国老牌子,造价不菲,销量有限。 


我用得最多也最久的是一支萧邦笔,外表平淡无奇,唯一特色是左右手写来都出水顺畅。笔记本电脑已经换了四五台,钢笔依旧稳定可靠:笔尖、笔杆、上墨器、笔帽,打理起来容易,没有多余缀饰,就是钢笔应该是的样子,可见还是老派的工具可靠。


为着写几个字在工具上搞出这许多的花样,好像是有点过分。做人重要是专注,但喜新厌旧的心用在这些小玩意上似乎无伤大雅。因为能给生活换换花样,连劳累的换季都是开心的事:在冬天来临前,把夏天用的物品都收起来。白色的亚麻被单,白色的竹节棉短袖汗衫,带盐香的海岛气息的香水……因为冷而发白的指甲盖,开始需要深蓝色的羊绒衫、木香调的蜡烛。 


现代技术虽然先进,但功能多的产品因为元件多、技术复杂,反而脆弱,某个零部件出错就全部不能用。只能加速度更新换代的生活里,还有心记挂某物某事,已算是老派兼长情。 


小时候,我有过一支“永生”牌金笔,是考试得年级第一后家长的奖励。永生当然没有可能,也并不算福祉,西蒙娜·德·波伏瓦在她的小说《人都是要死的》中,讲过一个永生不死的故事。偶然喝了永生药水的意大利城主,灵魂被困在不死的躯体中,经历朝代更迭与情感波澜,最终他在永生之中明白了活着的孤寂和无意义,死亡成为他最迫切的渴望与不可及的奢侈:“这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气,或者很多爱,才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相信生命胜过死亡。”


我们能活有限的一世还是不错的,因为时间有限,要分外努力上进。那些你四处搜罗囤积的物质,琐琐碎碎虽然麻烦,却也凭借一些重量与温度,让你不至于觉得活着太空虚无凭。神灵在微物之中,对繁忙的现代人而言,生活中的小玩意就是信仰一般的存在了。

◐ 图、文:原载于《LOHAS乐活》杂志专栏扫码加入乐活官方粉丝群好礼等你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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