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天气里去到朋友家，被暖气烤得正闷时，她从冰箱里取出两只冻柿子，在温水里浸十多分钟，再挪到碗里剥去皮。用勺子舀一口，甜津津冰凉凉，消了大半燥热和虚火。过了最当令的节点，竟吃到令人欣喜的柿子，但回味过后发现，又到互祝“事事如意”的时候了。

 好吃的麻烦 

柿子美味，但“麻烦”。

在记忆中，买来柿子后，先得让它们和梨或香蕉共处几天，等到轻轻揉捏时有了饱满且富弹性的软烂手感，家人才肯剥开一只，用勺子挖去一半，将剩下的递来之前还要叮嘱：“吃多了不消化，不要吃皮，否则肚子痛……”

因此，在秋冬两季，每当我沉湎于那糯口多汁的黄澄澄果肉，耳边就会响起警报。后来长大一些，才知道抛开家人的过度保护，吃柿子确有禁忌。

柿子分甜柿和涩柿，前者成熟后可以直接食用，后者需要“脱涩”。是否需要脱涩由品种决定，与口感上的软或脆没有绝对因果关系。

*将柿子与其他成熟水果放在密闭空间内，是操作最简单的脱涩方法

若吃了未经脱涩的涩柿，除了有味觉上的酸涩感，还会因柿子里的可溶性丹宁与蛋白质、胃酸等结合后产生的不溶性沉淀物而肠胃不适或便秘。

此外，柿子含糖量很高，肠胃功能低下和糖尿病人群都应少食甚至忌食。

但柿子的确是恩物。

鲜柿约莫在十月熟成，恰逢霜降节气。

过去素有“霜降吃柿子”的说法，因为此时温度骤降，肺与胃都需要被格外关照，而新鲜柿子可“养肺胃之阴，宜于火燥津枯之体”，正适合适量食用。

不过，家中老人笃信鲜柿“甘寒”，始终认为易感风寒的小孩子要少吃凉的，于是常拿“性平”的柿饼给我。

*据说，褪去寒凉的柿饼能强健脾胃，对于常拉肚子或痔疮出血的人来说，更有止泻、止血的效果

咬一口柿饼，切面呈现半透明的黄色胶质状，太甜！尤其是表面那一层糖霜样的灰白粉末，更是发腻。也难怪，那就是柿饼在晒制过程中，自身析出的葡萄糖晶体。

我也见过长辈拿柿饼和米饭同蒸，或入汤熬煮，米饭和汤汁都甜丝丝的，可惜不爱浓缩的果脯，还是循序渐进的滋味更堪咂摸。

*以柿子为原材料之一的日式点心

再后来吃到了脆柿，每一口都像嚼苹果。

这才知道柿子有不少名种，国内有牛心柿、盘柿、莲花柿、鸡心柿、富平柿等，还有从日本引进的富有柿、次郎柿，各家风味，各尽用途。

*除了吃新鲜柿子外，做果酱、做冻柿子及柿饼，都是常见吃法

不过，我仍旧向往汁水滴答的软烂，尤其是果肉里那几瓣Q弹的“胎座”（果实内生产种子的地方），是入口即纤维化的细腻里难得的百转千回。

 天生佳果，入诗入画 

柿子原产于中国。既是土生土长，又有长久的栽培历史，它本不是什么稀罕物。

但在平常的药食用途之外，它也入诗、入文、入画，这便反证了柿子不仅有“貌/味“，也有“格”。

*刘禹锡有诗《咏红柿子》：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本因遗采掇，翻自保天年。

先得说说古时文人对“吃“的态度。

明代的文震亨就瞧不上只会食指大动、垂涎不已的吃相，他在《长物志》中说：要珍藏天下好酒和荔枝、鹿脯等山珍海味，竹笋野菜也多多益善，以供白日畅谈、夜晚小酌；酒器和食具须整洁、古雅，不能沾染丝毫市侩之气。

*明·崔子中《杏园宴集图》

对文士们而言，吃从来不是目的，这桩闲事得斯文风雅。简而言之，就是审美和情致俱佳。

因此，当吃的趣味落为笔墨的趣味，这入镜的蔬果也得是梅兰竹菊那样的香草好花，才足以寄托、借喻。

那么柿子呢？

《长物志》载：“柿有七绝：一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爱，六嘉实，七落叶肥大。"

*柿叶肥大，古人认为其干燥后能用来练字：“满山柿叶可堪书”

*国内的不少老建筑群周边都有柿子树，大概是因树形秀美、果实色泽可人，意头也好

这是指出了柿子树的几大特点，即长寿（寿命逾百岁，甚至可达三百年左右）、少病虫害、树形优美、果实饱满、冠覆如盖、荫质优良。

于是，讨喜的柿子就在文人笔下出道了。

最初，画中的柿子如山水画般颇具风骨，一派朴实洗练。据说，宋末元初法常的《柿图》（据传）是最早的柿子图。

*法常《柿图》（据传）

而到了明代，沈周笔下的柿子仍有法常那般的气韵。

*沈周《荔柿图》（局部）

再到清末民国至近现代，画家们笔下的柿子则有了烟火气息，已然世俗化。

*于非闇《丹柿图》

*齐白石笔下的柿子。有人说：“齐白石的画让人觉得亲切就是因为它跟人的口腹之欲产生了关系。”

 清雅一供，眼目增明 

我们都爱好口彩。

柿子有格，“柿”还谐音“是”或“事”，因此它也与各类吉祥的意涵有关。最直白多见的，就是与如意搭配，表达“事事如意”的愿望，并以岁朝清供的形式表现出来。

*不同材质的如意

岁朝，是指农历年的初始。

而清供，就是以清雅之物作供。

据说，清供源自佛前供花，后来，香花、瑞草、蔬果、文玩、奇石、美器、书画、盆栽等都能置于案几。在新年初始集合些清雅物件，既可赏玩，也表达了祝祷之意。

*清供图示

以一盘柿子（柿树盆栽也可）和如意为主角，旁边散落几只佛手，书画在墙，角落里倚一瓶腊梅或水仙，就成了“事事如意”“新韶如意”。

当然，你可以随心意增减辅助材料。

柿子只是清供这类口彩仪式的素材之一，却也足以在新旧交替的严寒里添些春意和乐趣。正如汪曾祺写道：

“‘岁朝清供’是中国画家爱画的画题……画里画的、实际生活里供的，无非是这几样：天竹果、腊梅花、水仙。有时为了填补空白，画里加两个香橼。‘橼’谐音圆，取其吉利。水仙、腊梅、天竹，是取其颜色鲜丽。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晴窗坐对，眼目增明，是岁朝乐事。”

*单一盆柿子树盆栽，也足够有味

*形态不同则风貌不同，各有千秋

如今，也大可不必拘泥于清供的形式了，在柿子仍当时的节点，就适量食用、尽兴赏玩吧。

世事不尽如人意，因此祈求，事事如意。

部分文字、图片编辑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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