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万事万物都有气节，被悼念过，气节便会自然而然消散了。我想用精神的疲惫去代替身体的苦，殊不知，没有方式能够让我们忘记——见证喜爱的人死亡的感觉。

曹小优

定居日本，毕业于东京大学，VOGUE JAPAN 在职。

出版长篇小说《你看见我男朋友了吗》。

短篇小说《理由》所改编的电影获北美金熊猫短片奖最佳原创剧本提名。

赶在80末90初出生的我们这一代人，如若成长中还没有特殊经历，那么对死亡的感触应当不会太深刻。人生中经历的死亡还停留在爷爷奶奶那一代的离去，有人从小和爷爷奶奶关系亲密，感情浓烈一些，但坦白讲，大多数人的悲伤或许还只是水中花、镜中月，有一些伤感，但不那么确切。讲到底，那是父母的父母，年岁已高，死亡将至是个注定的结局，来临的时候，拥抱得可以坦然一些。我算其中的样本之一，对死，始终有种隔着丝巾在触摸的感觉——直到那位男明星死亡之前。

去年的梅雨季来得比往年晚，停得比往年久。七月已经过去一半，天空还笼罩在阴雨的灰暗之间，烈日迟迟未来，婆娑的雨影长挂天边，如同疫情带来的郁郁寡欢感。街上人影稀疏，好像除了日日攀爬的疫情感染者数字，世间并无新事。不知是否为此，还是因为他平日作为过于美好，那条新闻如平地惊雷般在空中炸开，淡寡的七月，轰然巨响。 

样貌俊俏事业鼎盛的男明星，于七月的某日中午在家壁橱里自缢。享年三十。 

短短几行字结束了一代人的青春，男明星饰演过无数人初恋男友的模样。离世新闻特辑紧锣密鼓地在日本各大电视台轮番轰炸，曾共演的演员们纷纷发言悼念，个个落泪，不仅仅是因为他离去，而是因为他太好。容貌也好，内心也罢，接人待物，工作舞台，所有一切，毫无破绽。笑容如春风和煦；工作努力到让人咂舌；从共演的演员到周围的工作人员，他都体贴礼貌且极其温柔。偏偏是这样的人，选择以如此悲伤的方式道别。 

上帝只带走最美的花。

这是我在那日读到的一句有些残忍却成为救赎的话。

我曾是男明星的影迷，他出演的影片大多都看过，青春期也挥手在杂志上为他写情书——少女情怀总是诗，铺天盖地的情感如浓稠的蜂蜜泊泊不绝。后来几次工作认识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得知距离近了一些，反而没了当初如何都要见一面的热情，只觉得，某天在某处，总会相见。我并不喜欢明星和粉丝那样的关系，恐怕是因为哪里有股想要对等的野心。 

就在如此奔走的日常里，却忽然迎来他离世的新闻，内心忽然想有一块什么东西被强迫带走了，是一块柔软的、美好的，充满期许的。在沉沦悲伤的那几日，我拼命去想，那块被带走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好像有什么非常美好的东西，硬生生消失不见，并非天灾人祸，而是它自己选择了幻化为泡沫。 

这场道别唤起了我身体里关于死亡的记忆，头脑的自我保护机制选择为我删除掉的那些回忆，关于用同样的方式来道别的男孩，在我的青春期。我换过一百种方式来尝试和这段回忆共处，包括当做不存在，当做是梦，将他无数次写进小说，好像万事万物都有气节，被悼念过，气节便会自然而然消散了。我想用精神的疲惫去代替身体的苦，殊不知，没有方式能够让我们忘记——见证喜爱的人死亡的感觉。一周过去了，男明星离世的消息逐渐被别的新闻所取代。我知道，将来人们只会在一些特定的时日才会想起他，若干年后，渐渐不再有人谈论他。他的存在只能用影音的方式在三次元世界里存活，但也正如《挪威的森林》中所说：唯有死者永远少年。

◐ 图、文：原载于《LOHAS乐活》杂志专栏扫码加入乐活官方粉丝群好礼等你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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